坏血病改变历史进程:英军竟凭柠檬汁打败拿破仑?
来源:澎湃新闻     时间:2023-08-21 16:35:18

坏血病的攻克是个来自真实生活的医学解谜故事,它在现代医学呼之欲出的时代上演,生动曲折地展现了经验方法是如何逐步取代超自然和毫无根据的理论,推动了科学的进步。正如坏血病的三位攻克人之一的布兰医生所言:“在人类事务的全部疆域中,恐怕都难以找到(比坏血病)更好的例证,来说明先进知识的实践价值在增益人类重大利益方面的意义。科学在带来助益的同时,也为实用的技艺赋予了优雅和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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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片)

《坏血病:一段跌宕起伏的医学发现史》,鼓楼新悦出品,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3年7月版,[加]斯蒂芬·鲍恩(Stephen Bown) 著,潘驿炜 译

无法抵御的海上瘟神

自航海事业兴起的几个世纪以来,坏血病,一种因缺乏维生素C而引起的疾病,蹂躏着世界各地的水手。风暴、海难、冲突和其他所有疾病加起来制造的海上死亡数字都难与坏血病相匹敌。在风帆时代,有超过200万名水手被坏血病夺去了生命。大发现时代的每一次重大航行中几乎都有它的身影。

坏血病造成的痛苦十分骇人,人体的结缔组织遭到破坏,造成牙龈出血、牙齿松动、呼气恶臭、贫血性嗜睡、体格虚弱、旧伤口开裂,以及已愈合的骨折再次开裂。如果不加治疗,患者只能在漫长的挣扎之后等来不可抗拒的死亡。

尽管人们对坏血病症状的叙述是相似的,然而对于它究竟是种什么病、因什么而起、有什么可能的疗法,却莫衷一是。有一个理论在几个世纪里反反复复地出现:有些早期理论家认为 “懒惰和懈怠”就是后续症状的直接原因。据此,他们建议增加水手的工作量,这将进一步消耗水手本就所剩无几的能量储备,实际上加剧了疾病的蔓延。

偶然有人被意外地治好了,就像英国外科医生威廉·克洛斯在1596年治疗的那名幸运的水手。为那个水手放血之后,克洛斯给他喝了一大杯啤酒,里面还泡了胡椒、肉桂、姜、藏红花、豆瓣菜和辣根菜。在这副看上去像是随便配出来的制剂当中,究竟是哪种成分起了效果,没有人知道。克洛斯很可能已开始怀疑放血的有效性,但放血仍是之后两个世纪里流行的治疗方式。

风帆时代流行的大部分疗法压根就没有用,可人们却对它们的效力深信不疑。典型的疗法有盐水冲洗、放血、服用硫酸或醋、给开放伤口涂水银药膏。一份16世纪的菜谱要求将辣根菜和鸡蛋一起用海产动物油炸熟。理查德·霍金斯觉得“陆上的空气”可以治愈坏血病,“因为海洋同鱼类血脉相连,陆地则与人类息息相关”。威廉·哈钦森是个上了年纪的英国水手,他相信是过咸的食品造成了坏血病,自己是靠每天喝一杯茶痊愈的。

从坏血病最初在海上出现的记载来看,在所有欧洲国家,船只上的长官和医生都曾怀疑,脱水、高度盐渍、经常腐败变质的标准海上口粮在某种程度上负有责任——他们推断,糟糕的食物导致身体虚弱,因而招致疾病。大量报告显示,上岸几天后,水手发现自己的健康状况有明显改善。然而,任何曾在海上生活过的人都清楚,要改善船上的生活和饮食条件难如登天——保证健康的饮食、清洁的饮水和干燥的卧榻在长期的海上航行中难以实现。

早期的航海者如挪威人和中国人,深谙携带新鲜越橘、海藻或鲜姜出海的意义,此举可能帮助这些国家预防了短途航行中的坏血病。17世纪,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水手曾短暂地尝试在甲板上开辟苗圃,然而风暴和涌浪冲走了泥土,他们只得宣告实验失败。其他欧洲商人也曾尝试在远途航行中携带多种廉价易得的膳食补给品,例如腌制或油浸的蔬菜、辣根菜、豆瓣菜或水果干。这些东西在较小的船上或较短的航程中可能是有效的,但随着欧洲船只越造越大,在海上航行的时间也越来越久,确保足量的新鲜食物供应以阻止坏血病就愈发遥不可及。

一些实用又有效的提议要么被其他不那么奏效的观念掩盖了,要么就因为操作性差或成本过于高昂而惨遭无视。坏血病仍然无药可医,原因根本上说还是人们无法理解它。

詹姆斯·林德的创举与争议

坏血病的攻克是个来自真实生活的医学解谜故事。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医学家们争相阐发新理论和新方案,有关坏血病的小册子足有好几十种,提出的病因也五花八门,包括污浊的蒸汽、潮湿与寒冷、黑胆汁过剩、懒惰、铜中毒、荷兰人精制盐的方法、遗传禀赋、排汗受阻,以及天罚,等等。到18世纪,利用柠檬汁作为药物的方法几乎被人遗忘了。

1746年年底,詹姆斯·林德被提拔为索尔兹伯里号的军医,随船前往英吉利海峡和地中海执行任务。作为军医,他要直接参与救治饱受坏血病折磨的水手。林德熟谙当时所有的常规 “疗法”,也明白它们几乎不会起什么正面作用。于是,林德另辟蹊径,以异乎寻常的独创性设计了一个实验,用以测试和评估最常见的抗坏血病物质的有效性。

他挑选出12名重症坏血病患者,在14天的实验期间,把他们分为6对,为每一对水手提供了不同的抗坏血病药物和食品。第一对水手每天能得到“苹果酒”。第二对每天要空腹服用3次稀硫酸。第三对水手得到的是食醋。第四对患者服用海水。第五对水手每人每天吃2个橙子和1个柠檬。分发给第六对水手的是一种 “药糖剂”,由大蒜、芥菜籽、干萝卜根、 秘鲁香脂和没药树胶调配而成。

纵观医学史或临床科学的任何一个分支,这场实验都是最早的对照实验之一。实验结果是惊人的,过了仅仅一周,在舰上水果供应逐渐耗尽之时,得到橙子和柠檬的那一对幸运的水手几乎完全康复了。

1753年,距林德在索尔兹伯里号上开展对照实验已经过去6年,林德的《论坏血病》才在爱丁堡问世。这是一本400页的大部头专著,它提供了一份全面展示当时和过往坏血病理论和治疗手段的清单,并对它们做了分析。林德也详细叙述了他在索尔兹伯里号上开展的临床实验的细节 (包括橙子和柠檬是最佳药物的结论)。他坚定地认为,找出坏血病的治疗手段不但对水手个人有用,而且对皇家海军和整个英国都意义深远。

在这本后世看来非常靠近正确答案的书里,林德对许多荒诞理论的批判,无异于从当时医学思想的一潭死水中开辟出一条令人耳目一新的路。尽管他的临床实验显得粗糙而原始,但那在当时是一次实实在在的进步。

然而,在对坏血病的相关医学理论给出了公允、透彻的评判,对该病的症状和病程提供了简明的诊断方法,并且提供了准确而有效的治疗手段之后,林德脱离了原先的轨道,就坏血病的病因做了冗长而空洞的理论说明。他宣称,坏血病的起因是人体自然的排汗机制发生阻塞,进而造成人体内碱性的不平衡。这种不幸的失衡是由海洋和船上的潮湿造成的。尽管他自己已经通过实验反复证明,新鲜蔬菜和柑橘类水果才是最有效的抗坏血病食物,但很遗憾,他对坏血病起因的分析不过是煞费苦心又荒唐透顶的猜测。

究其原因,他可能认为,为了在医学界受到认真对待,自己需要一个听起来很权威的理论。而在当时,医学界就是用复杂难懂、模棱两可的话语展开讨论的。林德受布尔哈弗的影响,试图遵循当时主流的疾病理论智识模式,提出一个不仅要应用于个案,还得理解人体一切病痛的基础的理论。医学的目标如此高不可攀,难怪林德无法将每一种症状和每一项观察结果都塞进囊括一切疾病的大综合理论之中。

他符合实际的疗法就这样迷失在理论,包括他自己的理论的疑团中。林德的著作出版短短几年,就有数位比他更受尊崇,也更具影响力的同行直接撰文反驳了他的建议,他们甚至不赞同他的治疗建议,尽管并无可信证据。在那个时代,社会关系和身份地位往往比能力更重要,作为一名人微言轻的军医,林德有效的建议就这样被忽视了。

但至少,人们向最终理解坏血病迈出了一步,林德在索尔兹伯里号上开展的非凡实验和通过实验得到的证据已被发表,并可供他人阅览。

影响世界进程的柠檬汁

虽然没能彻底解开坏血病错综复杂的绳结,林德的努力激励感召了整整一代追随者,包括著名的船长詹姆斯·库克和年轻的医生吉尔伯特·布兰。

1768年年初,一个颇具科学头脑的年轻船长,被提拔为上尉,并被派遣到南太平洋开展一次行动。他的名字叫詹姆斯·库克。此次远程行动,因发现澳大利亚新大陆而被铭记,不为人知的却是,库克在他的船舰上为对抗坏血病做出了很大努力,他推行清洁的生活习惯,同时保持船上空气新鲜,并分发多种抗坏血病膳食,包括英国海军寄予厚望的价格低廉的发酵麦芽汁,和林德那昂贵的柠檬和橙子浓缩果汁。他的措施还包括: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靠岸补给新鲜蔬菜和淡水,以及请船上的博物学家鉴别海岸上可食用的外国植物。

库克在7年的航海中应用的举措,让水手摆脱了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海上灾星。毫无疑问,如果一艘船的船员身体健康、斗志昂扬,而另一艘船的船员体力不支、萎靡懈怠,那前者显然比后者更能胜任任务。可是,延续几个世纪的僵化传统和故步自封的官僚作风,给变革造成了巨大的阻碍。库克在远航中采取的措施,没有一项在当时的其他船只上得到推广。英国皇家海军需要的“疗法”必须价格低廉、容易获得。

而库克两次航海的医疗报告含混不清,且存在相互矛盾之处,留下了巨大的解读空间。第一次航行结束后,库克和他的军医威廉·佩里,既赞赏了柑橘浓缩果汁的抗坏血病价值,也肯定了麦芽汁,可他们同时又表示,两者都没有任何作用。伴随着库克的逝世,你死我活的海战让海军部无暇继续实验。便携汤料、德式酸菜和麦芽汁赢得了垂青,于是它们成了皇家海军舰艇上标准的抗坏血病措施。

1780年,美国独立战争已经打了近5个年头,英国及皇家海军在美国独立战争中的颓势越

来越明显。之前的几年里,新生的美国已经巩固了与法国和西班牙的同盟关系,这些国家希望通过支持来自英国殖民地的反抗,来阻止英国的全球扩张并维持欧洲的力量平衡。对于英国来说,战局急转直下。英国皇家海军为了增强军事力量强征了许多水手,然而他们的素质和健康状况十分堪忧,坏血病和斑疹伤寒在舰船上泛滥成灾。

吉尔伯特·布兰,一位社会地位显赫而欠缺海军医疗事务经验的随行医生,受林德启发,再次向海军部的大臣建议补充新鲜食物及柠檬,并改善舰上卫生条件。海军部不置可否,但幸运的是,他的上级罗德尼上将对他非常支持,布兰得以在西印度舰队实践自己的想法,到1783年战争结束的时候,据他自己计算,他的医疗监督让舰上的死亡率从1/7下降到了1/20。1782年4月12日,英国在对法国的桑特海峡战役中取得决定性胜利,取胜的原因有很多,包括英国人更快更准的炮击,更严明的纪律,以及些许好运气,但是其中西印度舰队的多数海员都能保持强健的体魄,是他们取胜的基础。于是,1795年,柠檬汁终于得以进入英国皇家海军的标准配给。

此后,英法在海上形成封锁僵局。1790年代,拿破仑·波拿巴在法国革命政府中崭露头角,到1799年,他已彻底抛弃了大革命人人平等的理想,并雄心勃勃地想要主宰整个欧洲。在陆地上,拿破仑几乎不可战胜,可是在海上,英国舰队控制着贸易路线并终年监视着法国港口内的一举一动,令拿破仑在法国北部海岸集结的精锐无法渡过英吉利海峡。

僵持被1805年10月21日的特拉法尔加海战打破。英国人在这场战役中重创了拿破仑的海军,挫败了法国的入侵计划,而对坏血病的成功防治在他们这场大胜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一个鲜明的对比是,在美国独立战争的9年中,英国水手发病和住院的比例约为1/4;而在1795年后的9年中,这一数字大幅下降到1/8左右。可以说,如果英国水手在同法国长达22年的冲突中延续了美国独立战争期间的高死亡率,皇家海军就会无人可用。

打败拿破仑之后,英国作为欧洲领袖的地位稳如泰山,成为那个时代唯一的超级强权和 “不列颠和平”的维护者。英国皇家海军不仅发展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舰队,还摆脱了坏血病的困扰,让全球贸易在整个19世纪持续扩张,并助推了工业革命。若非海员健康状况得到改善,再多的技术进步,例如标准化信号、船壳包铜,以及应用精密海军计时器计算经度,都将难有用武之地。对坏血病的征服是一系列连锁事件的重要纽带,正是这些事件形成了我们所知道的世界。

虽然认可了柠檬汁的有效性,但直到20世纪初,人们才发现坏血病的病因似乎是出于一种物质的缺乏。1932年,活性抗坏血病化合物才由圣乔其成功分离了出来。1933年,赖希斯坦团队和霍沃思团队竞相开展工作,试图理解并揭示这种酸的分子结构,他们双双取得成功。前者发明了这种酸的商业合成方法,至此,维生素C成为一种常见的食品添加剂,易于获得且价格低廉。知识和技术终于携起手来,将坏血病赶出了世界上大部分地区的日常生活。

(本文摘编自《坏血病:一段跌宕起伏的医学发现史》一书,鼓楼新悦出品,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3年7月出版,作者斯蒂芬·鲍恩(Stephen Bown),出生于加拿大渥太华,在阿尔伯塔大学学习历史,系多媒体产品生产者和自由撰稿人,出版《观光者和学者:自然历史黄金时代的科学旅行者》等书。本书译者潘驿炜为北京大学理学博士,研究方向为医学史、科学技术与社会,业余从事医学科普翻译。澎湃科技获授权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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